【教师节】老师，我们结婚吧

一、

前段时间参加一个志愿者的婚礼，她是我的学妹，看到她在教学楼前拍的婚纱照，我的内心便涌起了一股冲动，那就是：老师，我们结婚吧。于原来我们在校园里面待过的地方，你依然扮作老师在讲台上，而我依然扮作学生坐在讲台下，然后你在台上认真地讲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而我要在台下用嘴唇咬着手指，并胡思乱想：老师，我们结婚吧。

好几次我们都在夜里赶路，窗外的小河流水潺潺，远处若隐若现有点点灯火，她聚精会神地开车向前，而孩子已然在我的怀里睡着，望着远方天空和大地的交汇处，我不由得想到廉老师的好，是的，若然没有她，要我独自一人如何在这世间行走。

记得我们初谈恋爱时，有一次乘坐公交603路从南校区往北校区走。那时我们喜欢坐在双层车的第二层，当谈论到学校有老师花钱连写代发论文以评职称的事情，她觉得此举可以理解，毕竟一辈子做讲师待遇太低了。而我则坚决予以反对，记得当时我说，哪怕咱这一辈子不评教授，即便做讲师又怎么样，又不是生活上过不下去。我觉得这是原则问题，于是在争执中我还从她座位旁移开，去坐到了另外一排的座位上，然后为此事一直生她气到晚上，直到最后她说是自己的观点不对，我们才再一次手拉着手。

那时她是我的辅导员，我是小她五岁的学生，而她则在私底下默默地支持我做着支农支教的工作。遇到具体活动中的难处，我就给她发短信说，现在我有一些困惑，不知道世界往何处去而人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需要老师给我辅导辅导。她则回应说，那你过来吧，我等你。等到结婚后，我又开她玩笑说，哎呀，你这到辅导员当的好，从学校都辅导到家里来了，谢谢你哦。

二、

我要谢谢老师对我的默默无闻的帮助。记得大约是2006年前后，有个志愿者毕业前因为欠缴学费而无法领出毕业证，于是该志愿者向包括我在内的好友借钱。当时我把我积攒了许久的生活费借给了她，待她回到新疆后我还在农村一线折腾，当我需要用钱时却没有她的手机号码，于是我两次给她发邮件告知我的近况和卡号并很快就收到了还款。一直过了好长时间，等该志愿者再联系我时，我才知道第一次给我汇钱的却是我的廉老师，而廉老师在中间所做的这些工作我和那个志愿者都不知晓。后来经追问才知道，我曾让廉老师帮我查收邮件打印过东西，于是廉老师就留心记下了我的邮箱密码。听完后我并没有因为她私入我的邮箱而感到生气，反而是满满的感动。我笑着说，你这潜伏工作做得实在是太出色了，我如你的囊中物，任君自取之带走吧。

虽然在校期间我们谈恋爱并结婚，但是作为辅导员，无论是入党还是评优她都努力做到公平公正，且并没有因此挟私情。看到那些虽然表现极差但却有关系的学生，在正式入学前即被内定为班委会干部或党员发展对象时，她知道自己作为一个辅导员去反对是徒劳和无力的，但是她还要在会上表明自己的态度，尽量为那些贫苦家庭的孩子争取一些公平竞争的空间。再后来她又看到有人在毕业前不经过正规程序即可添改档案秘密发展为党员，而这些手续齐全的学生党员因此被戏称为“地下党”，她更为此感到震惊并和我交流“党国的前途在哪里”的问题。曾经有一个家长认为自己有权势和关系，直接给我家廉老师打电话为他的孩子索要什么荣誉，那种狂妄无知和语带威胁的口气，让她很受伤害并深深地抵触。这些年来我和她在校内外做了一些青年培养方面的公益工作，都只不过是为大学生能够更好更快地成长探索多样化的空间和路径，也许社会大环境的风气我们一时无法改变，甚至大学小环境里的风气我们一时也无法抗拒，但是最起码我们可以保证自己的一方天地不受污染。

我记得自己曾经陪廉老师一起处理过两次送礼事件。一次是个女学生给廉老师送了一批从家乡带来的特产，但无论是从数量或是价值上都超过了一般意义上的礼物，于是廉老师将该女生约到办公室，并给她语重心长地做工作，一方面讲礼物太贵重自己不能接受，另外一方面说她会对所有学生一视同仁。当时那个女生觉得自己并没有别的意思故而委屈到流泪，甚或觉得廉老师有点不近人情，但我知道廉老师只是想收获更为纯粹的师生关系而已。另外一次是我陪着我家廉老师主动向学校退交家长强留在办公室的红包，校纪委工作人员的眼神甚至都有些诧异，因为他们此前并没有处理过类似事宜，也不知道红包最终该上交到那里，于是最后只是给我们简单地出具了一个收据。廉老师在表述事情经过时不禁地流下了眼泪，因为在她眼中，家长强留红包的举动无异于是对自己人格的侮辱，在挑战自己多年来一直坚守的道德底线。在回来的路上我还给她抹眼泪，我说，老师你今天在纪委的表现很不好，你流什么眼泪呀，和其他人相比，你是高尚而问心无愧的。

三、

当然高尚除伴随着问心无愧外，还伴随着平淡而清贫。那时的我们虽然收入微薄，且还在学校对面的城中村里蜗居，但是我们却将更多的精力献给了那些素不相识的人。2011年时我参加一个创业大赛获得了特别奖，当时我们正筹划创办一个工友法律与文化服务机构而急缺启动资金，于是我和她商量说，反正这笔五万元的奖金是额外所得，没有它我们也能活下去，莫若捐出去让李律师他们去服务更多的工友。廉老师几乎没有怎么犹豫就答应了，她说，我听你的。但那时候我们要买房，还要四处去借亲戚朋友的钱。因此前些年里我们曾在物质生活上过分地节俭，更没有享受过真正的假期，那时我和她都相信社会终将改变，我们这些平凡人正在向着同一个方向做着能量上的汇聚，而这一切都是希望我们的社会能够变的更加美好。

后来她决意离开离开辅导员岗位转到教学管理岗，离开前她为自己所带的那一届学生编写了本15万字的小书，书名为《我们在一起的日子里》，当初我曾帮她一起校对，记得里面记录的是学生在大学四年里的酸甜苦辣。最后她自费印刷并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赠送以留念，而在寄语里面她真诚地对同学们说到：“谈理想、谈改造；谈付出、谈贡献；谈为人民服务而不是为人民币服务，就怕大家觉得很可笑，很傻！但是这确实是老师想说的。”

是的，那些年里我们的身上一直洋溢着青春激荡的味道，学生们可以坚持在每天晚上到我和廉老师所蜗居的小屋来，忍受着没有暖气的天寒地冻，把电视剧《恰同学少年》一集集看完并讨论，甚至于我们在二三十所高校校园里张贴的志愿者招募海报里亦洋溢着青春激荡的味道：“自入大学以来，常思人生价值所在。当今之世信仰危机、人心浮躁、道德隐退、物欲横流，四年青春时光何以度过，未来人生何以规划，读何书做何事交何友，正是我辈必须正视之问题。”而这些海报在官方看来颇具“革命”的味道，于是廉老师也被学院领导叫去谈话，希望她可以和我划清界限。晚上睡觉时她将此事告诉我，我说咱们都在一个被窝睡着，你抱着我，我抱着你，总不能在你我之间放一个木头以隔开，你愿意吗？她说，我不愿意。然后我们就脱光了衣服继续睡觉。嗯，是的，只有我才是她真正意义上的领导。

四、

有一段时间我在看电视剧《北平无战事》，感觉历史如若重演，竟至恍惚不能分辩过去和当下、此党和彼党。有时候她问我，你理想中的社会是什么样子的？我则会淡淡地说：公平。她若说，太抽象了，能不能再描述下？我则会动情地引述到：它是站在海岸遥望海中已经看得见桅杆尖头了的一只航船，它是立在高山之巅远看东方已见光芒四射喷薄欲出的一轮朝日，它是躁动于母腹中的快要成熟了的一个婴儿。说完，我们彼此一笑，仿佛时空已然过去了许多年，而理想社会还在遥远的地方。

去年12月底，我有一位从事工友权益倡导工作的同学不幸被捕，在法院未曾宣判的情况下，作为国家通讯社的新华社则迅速对他进行了污名化处理，紧接着一些官方网站和微信公众号对此污名稿予以转载。我认为刑事案件在判决前不宜进行电视定罪，于是写了一篇名为《如果有一天新华社说我嫖娼，我希望你们仍然信我清白》的文章，当时我发给廉老师看，她反复阅读了好几遍，说她读的时候会心跳，现在的党不允许别人随便批评，也不允许别人随便表扬。我说，我用的是化名。但最后有关部门还是找上门来，告知“上峰”领导点名查我了解情况，并说既然新华社和中央台都能播出来，说明这是国家行为，你文笔这么好，不要以一己之力和国家对抗，你要多替党说好话。新华社说了他有8个情人，那即便他没有8个，最起码也有两个吧，总之是不会冤枉他的。然后半带威胁地说，你不要觉得谁谁谁采访过过你，好像还有点名气，我们就不能把你怎么样。

晚上我给廉老师说起这件事情，她竟然哈哈大笑起来。我说我看人家找我是认真的，如果我被叫去配合调查，你作为老师和老婆，届时要怎么来“营救”我这个“不安分”的学生和老公呢？她忽然严肃起来，迅速下床拿了个本子做出要记录的样子，还怯怯地问，你说慢些我好记下来。当晚躺在床上她抱怨地问道，你说他们都是走在法治前列的公益人，为什么总是会莫名其妙地被抓呢。你还有我和孩子，咱们以后碰到什么不平事，还是先忍着为好。看她那严肃的样子，我顿觉气氛有些压抑，于是我突然变换了语调说，这就像人要尿尿一样，不能憋的时间太长了，有时候实在是忍不住啊。她听我阴阳怪气地一说，也跟着笑了起来。经历此事后，我们两颗心贴的更近了，生活似乎也多了些甜蜜的味道。

五、

去年底有个电视栏目想回访下我的近况，还问到我家廉老师现在怎么样，我说这一次我想带着她和我们的孩子一起去。为此我们还去KTV里面练了一首名为《平凡相恋》的歌曲，歌词里面唱到“让我们平凡相恋，永不问富贵还是贫贱，爱的时间一天或者十年，只愿我们将来一如从前”。我想这些句子基本可以表达我们现在的情感状态。然而到演播室的现场后，我家孩子不断地调皮捣蛋，致使许多原本想分享的故事都没有进行下去，包括我们两人对唱的环节也在忙乱中错失掉了。我没有想到廉老师还对我在八年前给另外一个异性朋友买衣服的事情耿耿于怀，但实际上我身边的所有朋友在我面前都会说廉老师的好，并叮嘱我对廉老师好。在回来的路上我看到一篇名为《胸大不大不重要，心胸一定要大》的小文，于是我转发给了她。她说，但愿你下辈子还会这么幸运，遇到像我这样“心胸狭窄”的人。

言及此，我则再无话可说。是呀，我已经算是很幸运了，何须再做过多要求呢。所谓为人处世的道理彼此都懂，但是一旦落脚到具体的生活情境中则都会被爱所消解。记得我们在结婚时还签署过婚姻基础二十条的协议，其中一条即为“双方一致认为自己可以在婚后保持和发展自己的友谊圈层，并认为友谊是人的生活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是需要注意在与其他异性朋友交往中注意把握一定的原则和分寸”。爱似乎无道理可言，但我相信再过二三十年，再经历更多的情感沉淀，她将会更深地体味到人世间的美好温情。

一直到节目播出前我们都没有告诉其他人，而在视频播出后我也没有专门去看过，但廉老师在那段时间里却是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时不时发出几声傻笑。然后我就说，看一遍就好了，看多了则显虚荣，我又不是没有在你跟前。她笑着说，你别臭美啦，我是在看你家马路远呢。我说，马路远不是也在你旁边吗？她又笑着说，那我愿意看视频里的。于是我就夺了手机笑说，你还是看下眼前这个可怜兮兮的大活人吧，我的观世音菩萨。

六、

是的，她是我的观世音菩萨，当然是因为她有内心的善良在。有一个亲戚委托我给他家儿子物色对象，我问，你想给娃找什么样的媳妇。亲戚说，要是能和你家廉老师一样就行了，我看你家廉老师人就好着呢，到咱农村屋里来也不嫌咱屋里乱，又能说又能谝。那一刻我在心里想，问题是这世界上只有一个观世音菩萨，而且她已经归我一个人敬奉，要再找恐怕比较困难。

廉老师对我家里亲戚都很尊重，每次回到老家也都跟着我走村串巷，有时还会在晚上开车带着我叔家的女儿或儿媳一起去镇上吃露天串串。我说，你现在把我这边的亲戚都统战过去啦。她说，那你有本事也去统战一下我们大荔那边的侄子侄女嘛，他们可都等着你去统战呢。每每我和村里相好的朋友喝酒，她都会安静地守在一旁，而我们总是可以从下午四五点喝到凌晨三四点，等到她在一旁睡着了，我们“酒桌上的战斗”还没有结束，但她从来都没有抱怨过，走时只是揉一揉眼睛，然后说一句：你没喝醉吧，没喝醉咱就回去睡。

今年夏天她和我在老家一起接待了几波朋友的到访，先到的是来自广州的一家三口，廉老师当时刚做完手术故而身体尚未完全恢复，但她还是非要带着客人们到洛河源头去游玩，这甚至都让我觉得有些诧异，而她说人家自广州那么远的地方来，一定要带人家去咱们老家最美的地方。当时我们提前新买了些碗筷，盘算着都做哪些菜，但南方人的饮食与生活习惯和我们差别太大，导致原来的许多计划都没法实现，甚至那两天夜里我们俩躺在床上也都如履薄冰，总担心客人们吃不好住不好玩不好。事实上，客人们只是我先前认识的朋友，与她素未谋面，由此一事可见她待人的热情。

同样她也向我介绍了她的小学同学，说我们若在大荔新建了自己的房子，则可以常回娘家去。而她知道我是一个喜欢交朋友的人，否则房子亦无法将我牵绊住。是的，喜欢或怀念一个城市，并非因为这个城市的建筑物，而是这个城市里曾经或现在有交集的人们。知我心者，果然非君莫属。

七、

那她心里到底怎么想呢，她一直希望可以再生一个女儿，尤其是自从二胎政策放开后，她的这个念想就更加的强烈，因此在得知有小宝宝后，我们还小小地庆祝了一下，但这种喜悦并没有持续两三个月就烟消云散了。

当时我们老家遭遇洪水灾害，相关公益机构拟赴我们县开展联合救灾，作为当地人的我自是义不容辞要参与的，于是我们俩带着孩子从大荔赶回，本以为两天就可以结束的查灾工作前后持续了约一周时间，这些天里廉老师充当我们的专职司机，陪着我们在崎岖的水毁道路上奔波。因为颠簸和劳累的缘故，孩子在查灾工作结束前一天流产了，当我陪她去医院时她满眼都是泪水，而我则满满的都是愧疚。我在想，救灾未必一定要有我去，或者未必一定要有她在，但说一千道一万都是我对她的照料不周。犹记她怀第一个孩子时，还挺着大肚子跟着我们团队四处去开展社会调查，并不嫌琐碎地给我们在电脑上录入访谈资料，现在回想起来，第一个孩子要多么坚强才可以顺利地生下来。

在家里陪她养病时，我即想着莫若借此闲暇拍一次婚纱照，这是近几年一直萦绕在我心头的愿望，去年九月回家计划拍摄时未曾想遇到阴雨天，外景根本无法进行遂作罢。待到今年8月份时，我带着她的侄子侄女，还有一个会摄影的同事来，而她的身体尚在休养期内，无法穿戴婚纱以免见风着凉，于是我们最后就当做游玩一样随便拍了些照片，但看得出来，她心底很高兴。

记得在外公家休息时，孩子自花园里采摘了一支花儿插在妈妈头发上并说道，妈妈要结婚了。我问，那嫁给谁呀。孩子说，嫁给爸爸，然后生下我。我又问，你不是已经生下来了么？孩子说，你不是说还要再给我生个妹妹么？我说，嗯，我们再努力吧。离开外公家后，我们就那样＂招摇过村＂回到家，路上遇到村里人，廉老师羞涩地解释道：我本不愿意，是永红非要给我戴的。但我发现她说这句话时是微笑的，于是我也用微笑答以路人。

嗯，孩子说对了，说的都是爸爸想说的话。我想说：老师，我们结婚吧。然后我想再和老师重新拍一次婚纱照，但这一次绝对不能是当初让廉老师颇为生气的牛仔风格。

又想到了去年教师节，记得那天是周四，我专门从幼儿园接出了孩子，然后冒着大雨一起去老师办公室送花，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但孩子积极性很高，并在见到妈妈后直接说情人节快乐，哎，孩子以为送花就是情人节呢。听老师办公室的同事说，廉老师上午在朋友圈看到我当时写给她的文章后，就读着读着哭的止不住，再又变为傻笑。当天下午我在外面等她到六点，然后我们陪孩子去看电影《亚马逊猴》并吃饭。当然，最开心的是孩子，因为不用上课还有爆花米吃。如今相识已经十一年，结婚也已经八年，人慢慢地都在成长变化，而生活还要继续。一日为师，则即便婚后亦为师，我会珍惜当下的生活，对老师好点再好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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